“囡囡，今天的橘子真甜！”老屋门前的的园地里，奶奶欣喜地望着我，我抬头，看见时间的光轮在奶奶身上镀上一层金黄，那顶爷爷旧时的草帽，已经在帽檐仔细地用布料进行缝补，站在梯子上的奶奶，笑着，小小的个子在地上投下灰灰的瘦影，橘子的橙黄那么鲜艳。我感叹着，这株见证了奶奶的成长、爸爸的成长、我的成长的老橘树，又迎来了新的一轮成熟。
岁月静好。
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奶奶和她的伙伴收获时喜悦的笑脸，花白的头发细密如丝，苍老的手仔细地剥着经络。几十年的朋友，当初选择了不同的路，一个是在讲台上挥着三尺教鞭的老师，穿着小洋装，温婉可亲；一个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农民，粗布麻衣，日作夜息，不觉已经老了，慢下脚步，她们又一次重聚，感受时间的痕迹。
漫漫岁月里，谁也没有少疯过。而那时年少，放荡不羁！
清雨淅淅的春天，诗情画意的雨巷，缓步走来了我的奶奶，窄身旗袍小洋鞋，干练的短发被整齐得捋在耳后。她是绸庄老板的长女，那时稀奇的高中生，在柯中早年的校史上，赫然刻下几个为数不多的女性的名字。那个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依稀可见当年那个坚韧的少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对父亲说：“我要读书！”村里同龄的女子不是嫁了，就是工作了。尖利的谩骂声冲出了瓦房，奶奶毅然拿着亲戚家游说来的钱，背着姐姐家中的家什，跨进了柯中的校门。笑着，在学校里，她接受了教育，告别了封建。她永远记得高考那天河边栈头上父亲期待的挥手以及被那份理解湿濡了的眼眶。精神的富足填补了物质的贫乏，奶奶的青春，平凡而美丽着。
多年后的今天，她依然是一个爽朗的老人，干脆的短发，依稀还有年少的痕迹，小小的个子，里面却蕴藏了无尽的力量与韧性。她会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会骄傲地跟我讲，她是柯中第三届的毕业生，她是那时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大声地笑，不愧怍自己的青春。多年后，衰老的痕迹爬上了眉梢，望着自己辛勤栽培的孩子已成家立业，她会笑笑，轻轻的唤一声爷爷的名字，望着那灰色的照片发一会呆。
还记得她曾经跟我讲的那句话：“不要给奶奶丢脸啊！”我望着，笑笑，深深地吸一口气，向着那方向努力着。
与奶奶截然相反的，是她的挚友。一个是出水芙蓉，清秀端庄；一个是乡间的野菊，灿烂奔放。年轻时的邻家阿婆是插队的知青，骨子里就有那份不安稳的劲。下乡以后，任风吹，任雨打，放弃了回城的机会，褪去了白皙的肌肤，素面朝天，原本服帖的蘑菇头开始蓄起了长发，学习农村姑娘，编一根又粗又黑的麻花辫在腰间一摆一摆的，地里，她爱上了她的丈夫，一个世代务农的老实人。多年的日晒使她的皮肤变得粗糙，手指龟裂，指尖蓄满淤泥。但是，她快乐着，有家的地方才有温暖。
谁人无少年！
繁华褪去，两个人的丈夫都过早的逝去，还羸弱的她们，磕磕绊绊的拉扯着孩子前进。流年似水，她们也老了，退去了孜孜不倦的教导，丢下了沉重的锄头，她们一起走向了教会，接受神的洗礼，祷告间，诉说多年的心酸命运；唱着圣歌，心灵随之而摇摆。从前如此的艰难，她们从未流过一滴泪水，“路，是自己选择的，生活还在继续。”爷爷去世的那天，奶奶没流一滴眼泪，说了这么一句话，望着她颤巍巍的背影，心头猛然一怔，那些年。
唯有平实最美，收心，放下了，享受生活。
我望着灰色的天空，乡村的夜晚总是静谧。两个老太，一壶热茶，两个手炉，走廊上，一个人轻轻地给另一个人念着圣经，讲述着那些年。
“绿叶恋爱时变成了花朵，花儿仰慕时变成了果实。”轻轻的念着，嘴角勾起了一弯难见的弧线。她们总是以积极乐观的心境面对生活，无论月的阴晴圆缺，人的悲欢离合，她们曾无奈，她们曾痛心，但她们最终选择了妥协，她们选择用苏轼的心境去面对，选择用精神的力量来改变现状。她们知道只有安然才能给那些空虚的心灵带去希望，她们明白“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橘子的酸甜绽放在味蕾，我品味着，亦如品味她们精彩的岁月。
她们就这样，度过那些年……
她来过，她努力过，得之是幸，不得是命。当然，年少时的我们如何会相信会有得不到的宿命。——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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