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原禅师曾说参禅有三境界：初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看水却仍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评述流传已久，游山玩水的人亦比比皆是，无数清澈或浑浊的眼眸与江山万里对视，真正通透这红尘的，又有几人？
无论是写诗，作画，一旦沾染了禅机，一切的创作似乎就已经成为表现的形式，成为对“道”对“美”追逐的道路。
我曾不能理解青原禅师，正如我不能理解徐渭与八大山人。那些朱笔的竹子，雪中的芭蕉，只是让我空茫地觉得美，却从未想过纸上为何会无端出现那些不切实际的图景。中国画写意为重，而意自形起，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放弃了对形的具体描述，绝不是文人无意为之。
文人的哲学，始于《周易》，万事万物变化不定的思想，不仅是儒家积极入世的精髓，放在诸子百家中多数，都是一系列阐述辩论的源头。而融合了佛道儒的苏子也不得不承认：“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永恒的存在与永恒的变化看似矛盾，却成为融合无迹的天道，让人怅惘却难以参透。
而周易的另一精华“幻”，却被道家为首的一些人发掘。艺术是生活的加工，与生活的真实相比，诗画同人的意识一样，本来就是幻影。而相对人的本心来说，这陌陌红尘却也不过是幻影罢了。刻下“真水无香”之印的蒋仁，觉得荷风四起，碧浪红妆的西湖是幻影，而白雪纷纷，万籁俱寂的西湖才是真实。而对别人来说，万径人踪灭的雪景或许反而是幻影。因此，那些用自己的心投射自然的人们，即使画出朱红的竹，眼眸上翻的鸟儿，也丝毫不奇怪了。十丈软红尽是幻象，他们画的才是心中实景。那是文人依靠自己修养塑造的精神境界，冷峻孤傲也好，洒然豪迈也罢，都是他们灵魂所栖，真实而明净。
看山非山，看水非水。人生本来就是在参悟中度过，不过是因着机缘不同，境界不同罢了。
然天道往返，尚且不会因某个人存在与否而改变，更何况别人的眼色。禅宗大师闭上眼睛，万物在他的心中世界消失，却依旧真实地存在着。山水天地，不知伫立流动了多少年，即使沧海桑田，化作飞尘，依旧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终会轮回归来。红尘要费心思去看，而无论看的人是否本心明澈，是否通达慧悟，红尘依旧是红尘。
有所感悟的人学会了遵从本心，则外物皆为幻影，终于大成的人则会遵从自然，心中所思所想，又何尝不是飘渺呢？此是再看，方知真山水，真红尘。
所以文人画再多变化留白，再多淡墨点染，红艳的牡丹永远是世人追逐的题材。在皑皑白雪中轻舟一痕再有多少诗意，曲院风荷处慕名而来的人也永不会太过寥落。自然本像若此，美丑雅俗，不过是评判，谁又能说其与阳春白雪毫无关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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